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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[1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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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琼玛和牛虻沿着阿诺河边默默地走着。他那滔滔不绝的狂热劲儿好像已经消退了。他们离开里卡尔多寓所以后,他就没怎么话。琼玛见他默不做声,心里着实感到高兴。和他在一起,她总是觉得难为情。比起平常来,她今天更是如此。因为他在会上的举止使她大为困惑。

    到了乌菲齐宫时,他突然停了下来,然后转身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你累了吗?”

    “不累。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今晚也不特别忙吗?”

    “不忙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求你一件事。我想让你陪我散会儿步。”

    “上哪儿呢?”

    “没有什么具体的地方,随你喜欢上哪儿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为什么呢?”

    他犹豫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我——不能告诉你——至少是现在,很难出口。但是如果可以的话,就请来吧。”

    他突然抬起原先望着地面的眼睛,她看见他那眼里的神情非常奇怪。

    “你是有什么心事,”她平静地道。他从插在纽孔的那枝花上摘下了一片叶子,随后开始把它撕成碎片。奇怪的是他那么像谁呢?某个人的手指也有这个习惯,动作匆促而又神经质。

    “我遇到了麻烦,”他低头看着双手,声音弱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。“我——今晚不想一个人待着。你来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可以,你还是到我的寓所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,陪我找家餐馆吃饭去吧。西格诺里亚有家餐馆。请你现在不要拒绝。你已经答应了!”

    他们走进一家餐馆,他了菜,但是根本就没有动他自己的那一份。他执意一句话也不,一边在桌布上揉碎面包,一边捏着餐巾的边角。琼玛觉得很不自在,然后开始想她不该同意到这儿来。沉默越发变得尴尬,可是她又不能开口谈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,那人仿佛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。他终于抬起了头,唐突地道:“你愿意去看杂耍表演吗?”

    她吃惊地望着他。他怎么想到了杂耍表演?

    “你见过杂耍表演吗?”没等她回答他又问道。

    “没有,我看没有。我并不认为那有什么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很有意思的。我倒认为没有看过的人,想要研究人民的生活是不可能的。我们回到克罗斯门去吧。”

    当他们到了那里时,卖艺人已在城门旁边支起了帐篷,刺耳的提琴声和咚咚作响的大鼓声宣布演出已经开始了。

    这是最粗俗的娱乐形式。几名丑、哈里昆和玩杂技的、一名钻圈的马戏骑手、涂脂抹粉的科伦宾和那个做出各种乏味而又愚蠢滑稽动作的驼背,这就组成了全部的阵容。总的来,那些笑话既不粗俗又不恶心,但是平淡而又陈腐。整场表演都没有什么劲儿。观众出于托斯卡纳人那种天生的礼节,又是大笑又是鼓掌,但是实际上看得津津有味的还是那个驼子的表演,可是琼玛发现既不诙谐又不巧妙,只是扭腰曲背,动作古怪而又丑陋。观众却模仿他的动作,他们把孩举到肩上,以便让家伙们也能看见那个“丑人”。

    “里瓦雷兹先生,你真的觉得这有吸引力吗?”琼玛转身对牛虻道。牛虻正站在她的旁边,胳膊搂着帐篷的一根木柱子。“在我看来——”

    她打住了话头,仍旧不声不响地看着他。除了那天她在里窝那的花园门口站在蒙泰尼里旁边,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张人脸,脸上表现出一种深不可测、毫无希望的痛苦。她在看着他时想起了但丁笔下的地狱。

    这会儿一个丑踏了驼子一脚,驼子一个转身翻了一个斤斗,然后身体一瘫,怪模怪样地倒在圈子外面。两个丑开始话了,这时牛虻好像从梦中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我们走吧?”他问。“抑或你还想再看一会儿?”

    “我想还是走吧。”

    他们离开了帐篷,穿过阴暗的草地走到河边。有一段时间里,他们谁都没有话。

    “你认为表演怎么样?”过了会儿牛虻问道。

    “我认为这是一个无聊的行当,有一段表演在我看来实在令人不快。”

    “哪一段?”

    “呃,那些鬼脸,那样地扭腰曲背。简直丑陋不堪,没有一高明之处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驼子的表演吗?”

    她记得他对涉及自己身体缺陷的话题特别敏感,所以就避免具体提到这一段。但是现在是他自己触及这个话题,所以她就作了回答。

    “是的,我一也不喜欢这一部分。”

    “这可是人们最欣赏的表演。”

    “没错,这正是最糟糕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它没有艺术性?”

    “不不,确实没有艺术性可言。我的意思——因为它残忍。”

    他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“残忍?你的意思是对那个驼子而言吗?”

    “我的意思——那个人当然是一也不在乎。毫无疑问,对他来只是谋生的手段,就像骑手或者科伦宾一样。但是这事让人觉得不开心。丢人,这是一个人的堕落。”

    “他很可能不比他开始干这行时更堕落。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堕落的,或在这个方面,或在那个方面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,但是这——我敢你会认为是个荒唐的偏见,但是在我来看,一个人的身体是圣洁的。我不喜欢看见拿它不当回事,使它变得丑陋不堪。”

    “一个人的灵魂呢?”

    他停下脚步,手扶堤岸的石栏杆站在那里,同时直盯着她。

    “一个人的灵魂?”她重复了一遍,转而惊奇地望着他。

    他突然伸出双手,激动不已。

    “你想过那个可怜的丑也许有灵魂——一个活生生、苦苦挣扎的人的灵魂,系在那个扭曲的身躯里,被迫为它所奴役吗?你对一切都以慈悲为怀——你可怜那个穿着傻瓜衣服、挂着铃铛的肉体——你可曾想过那个凄惨的灵魂,那个甚至没有五颜六色的衣服遮掩、赤裸在外的灵魂?想想它在众人的面前冷得瑟瑟发抖,羞辱和苦难使它透不过气来——感受到鞭子一样的讥笑——他们的狂笑就像赤红的烙铁烧在裸露的皮肉上!想想它回过头去——在众人的面前那样无依无靠——因为大山不愿压住它——因为岩石无心遮住它——忌妒那些能够逃进某个地洞藏身的老鼠;想起了一个灵魂已经麻木——想喊无声,欲哭无音——它必须忍受、忍受、再忍受。噢!瞧我在胡八道!你究竟为什么不笑出声来?你没有幽默感!”

    她缓慢地转过身去,一句话也没,沿着河边继续往前走去。整个晚上她都不曾想过把他的苦恼,不管是什么苦恼,与杂耍表演联系在一起。他在突然之间发出了这样一番感慨,这就让她模糊地窥见到他的内心生活。她很可怜他,但又找不出一句得体的话来。他继续走在她的身边,调头俯视河水。

    “我想让你明白,”他突然开口话,带着一种傲气,“我刚才跟你的一切纯粹都是想象。我非常喜欢沉湎于幻想,但是我不喜欢人家把它当真。”

    她没有回答,他们默默地往前走去。当他们经过乌菲齐宫的大门时,他走过马路,停在一个靠在栏杆上的黑色包裹前。

    “家伙,怎么啦?”他问道,她从来没有听过他话这样和气。“你为什么不回家?”

    那个“包裹”动了一下,低声呜咽着了一些什么。琼玛走了过去,看见一个六岁左右的孩,衣服又破又脏,蹲在人行道上就像是一个受了惊吓的动物。牛虻弯着腰,手搭在那个头发蓬乱的脑袋上。

    “你什么?”他把身体弯得更低,以便听清模糊不清的答话。“你应该回家睡觉去,孩子晚上不要出门,你会冻坏的!把手给我,像个男子汉那样跳起来!你住在哪里?”

    他抓住那个孩的胳膊,把他举了起来。结果那个孩子尖叫一声,赶紧缩回身体。

    “怎么回事?”牛虻问道,跪在人行道上。“噢!夫人,瞧这儿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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