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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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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蔡老黑：好好好，我拿你出什么气？当下推了酒杯，回到家，穿戴整整齐齐，拿了一包东西往信用社去。信用社的人见是蔡老黑衣着鲜亮地走进来，倒吃了一惊，年轻的信贷员急忙到后院去叫主任老贺。老贺正熬茶吃哩，：“寻他寻不着，他来了，是不是凶神恶煞的？”信贷员：“收拾得光光堂堂，像是要到县上开劳模会呀！”老贺：“屁！劳模选到你也轮不到他了！”就端了茶壶到营业室来，一见面：“老黑，把款弄齐了？”蔡老黑：“五十万元我到哪儿弄去？”老贺：“老黑，如果是我的钱，一笔勾销了！但这钱是国家的呀，国家能贷给你，帮了你多大的忙，国家钱也是人民群众存款存下的，这么几年了，早到了还款日期，你一月不行推半年，半年不行推一年，你总不能不还呀？！”蔡老黑：“还的！”老贺：“那你拿钱吧！”蔡老黑摊摊手，手里没有钱，：“你知道，县酒厂不景气，去年葡萄卖不出去，堆在镇上沤了粪，你也闻到满镇子的酸气吧？今年看样子比去年还要坏，我有什么办法？”老贺：“这么，倒是信用社害了你了？！”掏了烟给老贺，老贺不接，蔡老黑自己着吸了，：“地板厂的贷款还了没有？”老贺：“没有。”蔡老黑：“他们为什么不还让我还？”老贺：“地板厂贷款是镇长做了保的，又有县长的批条，你蔡老黑没么！”蔡老黑：“我给人家送葡萄人家不要呀，蔡老黑又是男的，我总不能拿刀在大腿上戳个口子让人家?么？！”老贺：“蔡老黑你精神文明些，我听不得脏话哩。”蔡老黑：“我今日来，与你们不争不吵，账是一个子儿不少地认的，也不想让你们受上边处分，我有个办法一了百了！”老贺：“什么办法？”蔡老黑就坐在柜台前，从怀里慢慢掏出一个纸包，绽开了，是一包老鼠药，“我把这老鼠药喝了！”伸手来拿老贺的茶壶。老贺脸刷地变了，：“蔡老黑！你这是威胁信用社吗？！”蔡老黑：“我没威胁。要政治身份，我姓蔡的是高老庄第一个改革家，也是县长曾经给戴过花的人。如今事情弄砸了，你让我去偷去抢，我不会干，你让我拆房卖砖，我对得起老爹还是孩子？我一包老鼠药死了，死得人不害我，我不害人，活人没人要，死尸医院还收的，总能抵几个钱吧！”老贺一把将柜台上的老鼠药拿过来，拿过来却包好，塞进蔡老黑怀里，：“蔡老黑，我胆哩，你别吓着我，你要喝药，你回家去喝！李子，送客关门！”自个拿茶壶就往后院宿舍里走，头摇得拨浪鼓一般。

    蔡老黑出得信用社，不远处站着背梁，背梁是来打探消息的，他患有皮肤病，心越急越发痒，手在怀里咯啷咯啷地抓，间：“老黑，事情咋样？”蔡老黑倒感动了，：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背梁：“没事了就好。你吃烧肠不，修子在家正做哩。”拿口吹指甲缝里的银屑。蔡老黑：“背梁，我有个偏方治你那病哩！”背梁：“是不是？啥偏方？”蔡老黑：“这你知道了却不能再给别人，让别人痒死去！”背梁：“这我知道！”

    蔡老黑着勾了手指，背梁附上来，他声：“多挠一挠。”

    背梁：“还有哩？”蔡老黑：“把手洗一洗，再挠！”哈哈笑起来。笑过了，却搂住了背梁，拍拍他的肩，然后扬长就走了。但蔡老黑没有直接回家，却一步一步往三十八亩地的葡萄园来。

    葡萄园在镇后的一面斜坡上，从中间绕一条便道就可以到蝎子尾村，暮色苍茫里没有风，一架一架葡萄枝叶青绿，咕咕涌涌如波浪一般从高处而来，蟋蟀、蜘灿，开始在露水初潮中鸣叫。如果是不经意，这些虫鸣是听不到的，听到的只是镇上地板厂的电锯轰轰嗡嗡，谁家的狗在咬，一只在咬了，十只八只遥相呼应，有孩子在喊：“狗连蛋了，哟哟，狗连蛋了！”从园子西北角一路传过去了嬉闹、殴打和追赶声。但是，蔡老黑听到的是昆虫在叫，叫得细而碎，繁而密，在心里，在骨里，周天响彻。从两排葡萄架间走过去，犹如钻一个绿峡，手张开来也绿得像菜面，天上就落下一颗黄豆大的雨，砸在他的额角滑下去。蔡老黑以为是飞鸟拉屎，倒了八辈子霉了，看着干枯的地上，那雨粒落下了起了一股细烟，天怎么只下一颗雨呢？他走过了园子里那块平场子，正是通往蝎子尾村的便道，道旁的木庵子里，黑疙瘩似的坐着一个人。蔡老黑问：“谁？”黑疙瘩没有从庵子的草床上跳下来，只是：“天上怎么再没个飞碟，让高老庄地震了去！”话的是鹿茂，挪了挪身子，空出草床一半，让蔡老黑坐上来，：“我去你家了，嫂子你不在，我寻思你是在这里……穿得这么周正，去寻菊娃了？”

    鹿茂和蔡老黑搭档已经是许多年了，蔡老黑种植了葡萄园，纳入了县酒厂的葡萄基地，每年收获葡萄交售给酒厂，鹿茂则办了纸箱厂，专门定为酒厂提供装酒瓶的箱子。那时候，他们有钱，三天两头在饭馆里摆饭局，鹿茂的牙齿现在常痛，就是用牙签剔牙，牙缝越剔越大的。而酒厂不景气了，眼见着兵败如山倒，鹿茂首先脖项软了，见着蔡老黑就哭栖惶。蔡老黑爬上了草床，拿过了鹿茂身边的香烟，抽出一支来吸，一直把一支烟吸完了，没有话。鹿茂是来诉冤枉的，见蔡老黑这般模样，倒不敢再别的，问道：“和嫂子怄气了？”蔡老黑哼了一下，是笑不是笑是恨也不是恨，：“我去信用社了一趟。”鹿茂：“你还款了？”蔡老黑：“我丢了人咧。”鹿茂：“姓贺的侮辱了你？”蔡老黑：“我拿了包老鼠药去的，要钱没有，要命我就死在他面前，我蔡老黑耍了无赖……”鹿茂：“都是酒厂那一帮败家子坑了咱！他娘的没本事当什么厂长，郑厂长干得好好的，就无来由地把他换了，派来这个马厂长能干个屁！他在酒厂里胡弄他胡弄去，咱他娘的却倒霉了，纸箱厂投资那么大的，他娘的他不要纸箱一句话就不要了？！”蔡老黑：“骂有什么用？我寻思得想个出路呢，把这园子毁了再种庄稼？葡萄刚刚挂果两年啊！洛北县也有个酒厂的，我让人去那儿联系，看能不能秋里给人家供货。”鹿茂：“路那么远，熟果子运去踏砸不少哩。”蔡老黑：“那总比全沤在这里强。你近日去县上再采采风，酒箱做不成了，看别的厂要不要货，譬如肥皂厂，粉笔厂……哎，听粉笔厂的经理和吴镇长是同学……”鹿茂：“我前十天就求过他了，他他给问问回我的话，到现在没吭一声，他八成是忘了，他心沉得很，给啥要啥，前几天对咱多热惦，如今咱倒灶了他又和地板厂的钻得亲，地板厂有地板条送人哩，咱有啥呢？”蔡老黑用指头按住一个鼻孔用另一个鼻孔喷出一股鼻涕，又按住那个鼻孔用这个鼻孔喷出一股鼻涕，鹿茂等着他要骂出什么了，蔡老黑喷完鼻涕，又坐着没言传。鹿茂：“你知道不，地板厂得了一个旱龟，三十六斤重的，送给吴镇长让补身子，太壶寺的和尚知道了，要放生，吴镇长却孝敬县长去了，还带着苏红。”蔡老黑不耐烦了，：“你管人家哩？吴镇长不办事，你直接去找粉笔厂?蓿　甭姑?骸拔乙参?馐吕春湍隳弥饕獾模?阒苯尤ィ俊

    蔡老黑：“去！”鹿茂突然笑嘻嘻地：“黑哥，你近日没见狗剩？”蔡老黑：“咋？”鹿茂：“狗剩前日给我拉扯到一个，你猜是谁？发廊里那个新来的，肚子凸凸的……”蔡老黑：“肚子凸凸的？给你个猪你都干哩！”鹿茂：“我又没个情人，我是出火哩。”蔡老黑：“你明日就去县上！骑自行车还是搭班车？”鹿茂：“有事要我代办？”蔡老黑：“我没办的事，你去的时候到菊娃店里一趟，看她需要不需要进什么货？”鹿茂：“要去明日咱俩一块去，她不认我的碴哩！”蔡老黑骂了一声，把他掀下草床，鹿茂站在地上喘着笑，就势到葡萄架深处去掏尿了。

    蔡老黑独自坐在草床上吸纸烟，想起一件事，暂时将烦恼丢在了一边，才要哼出一段曲儿来的，却发见月亮已经上来，便道的那头有了脚步声，子路娘急促促走过来，蔡老黑一下子跳下草床，忽地站在了老太太面前。老人吓了一跳，骂道：“老黑你这土匪，我以为是个狼哩！”蔡老黑：“老黑还是狼？是个鳖哩！天黑了，你往啊达去，是子路回来啦？”

    老人：“是子路回来啦！”蔡老黑又问：“带着的是新媳妇？”

    老人：“带着的是新媳妇！”却突然叫道：“你蔡老黑是人精么，你在这葡萄园里怎么啥都知道？！”蔡老黑高兴起来了：“这下婶子你宽心了？！”老人：“儿女的事，他们解决去，他能找下也罢，找不下也罢，我管得了吗？结婚呀离婚呀，前头的路是黑的，谁知道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？！我现在只操心一日三顿吃什么呀，再就是我那孙子！石头今日没跟你爹学针灸吗？”蔡老黑：“中午在我爹那儿，吃过饭他舅就背走了的。你要把石头接回去？”老人：“他得见见他爹的。”蔡老黑：“是这，天也黑了，你先回去，过会我把石头送过去，我还要去看看子路呢。”老人：“啥事都让你忙哩！你给你爹，我这左眼睛他扎过一针，现在见风不落泪了。”蔡老黑：“那还得巩固哩，过几天让我爹再看看。心慌的病还犯没犯？”老人：“那没事，犯了熬些戒指水喝喝还济事。”蔡老黑送着老太太从原路回去，还了一句：“婶子，劈柴还有没有？”老太太：“还有的，老黑，这些年真把你带累的……”

    鹿茂从葡萄架下走出来，：“子路回来啦？前一阵子不是又一股风的要复婚的，怎地却把新媳妇领回来啦？”蔡老黑：“你操心你的日子咋过呀吧！”鹿茂：“老黑，那这是好事么！”蔡老黑：“你知道个啥？！”鹿茂：“我啥都知道！”

    蔡老黑：“……”他的鞋帮被露水潮得湿湿的，跺一下脚，昆虫的鸣叫消失了，跺声一住，繁响又起。鹿茂：“你真的也去见他吗？”蔡老黑没有回答他，刷刷刷地也在尿尿了。他一边往葡萄园外走，一边用尿在路上淋字，写了些什么字，鹿茂看不清，独独念道：“唉，不行了，先前是压着压着尿倒墙的，如今扶着扶着尿湿床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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