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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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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从牲口市过来,是集中了一大溜的吃摊,似乎这里的人来赶集,除了买货卖货,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来吃的,那些吃摊前都是坐着蹲着站着许多人,个个满口红油,一脸热汗。西夏就看见了晨堂在帮他的媳妇卖麻辣心肺汤,晨堂的鼻尖上总挂着一滴清涕,在那里一边忙着把碗筷在一盆脏水里洗刷,一边喊:“麻辣汤,麻辣汤,又热乎又便宜啊!”西夏不愿近去,站在一家屋檐下的台阶上往这边看,旁边一个瓦盆瓦罐儿摊,卖主个子极矮,却老得头发胡子全白了,不停地敲着瓦盆儿叮叮响,:“女子你不去吃吃?”西夏:“我怕不卫生。”老头:“不吃对着的,他那食摊高老庄人不吃,只哄南北二山的,去年两口卖始铬,晨堂卖着时上过一回厕所,不知他用瓦渣擦的勾子还是用土圪垃擦的,手指头上就粘了屎,回来不洗又抓始铬,买始铬的问你手上是啥,他往嘴里一抹:酱辣子,酱辣子!”西夏恶心得就反胃,也不看晨堂他们了,跑去看一个老太太卖花馍。花馍放在一个柳条编织的大方笼里,以面食做就鱼,兔,虎,猪,猪身上又爬满了五毒,造型夸张有趣,颜色大红大绿,西夏爱不释手,拿了照相机拍过来拍过去,最后干脆就把馍和笼全买了。但把花馍拿回去,西夏是不想这么早离开集市的,而提着花馍又不方便,瞧见斜旁正是三治家的饭店,就把花馍存放在那里。那秃头老婆嚷道:“地方真是邪,龟就来蛇!这就是子路的新媳妇!”一帮五六个妇女就拿眼睛看西夏,西夏不知所措,只得微笑头。原来这些妇女都是与子路家沾亲带故,或是蝎子尾村人,她们要在后天给子路爹送献奠,又不想在家蒸那大馍或自家蒸不好大摸,便到三治的店里来订做。一个妇女就站在西夏面前,痴呆呆把她从头看到脚,从脚又看到头,然后对立在桌子前哭丧了脸的一个女子:“英子英子,你哭你娘的啥尿水哩,你这姨是省城人,家里钱用麻袋装的,可你姨穿的啥,一身棉布,你还讲究要穿不起色的裤子!”那妇女又:“你没见到菊娃?”西夏:“我没见过她,她也来做献奠了?”三治的媳妇:“她是前脚走你后脚就来了,你们这姐妹俩……”那妇女:“咋能是姐妹俩,菊娃应该为大,她为哩!”西夏脸上不悦了,:“噢,要是在旧社会,子路还可以有三房四房的!”告辞了走出去。

    西夏后悔把花馍存放在店里,女人们的是非多,高老庄的女人她有些受不得,可在街上的人窝里,她倒真希望能碰着菊娃。她虽然没见过菊娃,她自信若是碰着了,能凭感觉就认出她的。但在集市上始终没有见到。她跟着一个头大腿短的人走,矮子又是外八字步,摇摇晃晃走了前去,她也摇摇晃晃起来了。猛地觉得不妥,停下步子,身已拐进一条巷。巷里有一所砖雕的门面,土红色的院墙上垂落着迎春花蔓,有纸条写着“危墙,行人勿近”,走近才看清是一座寺庙,庙门楼上石刻了“太壶寺”三字,而院墙歪斜得厉害,有一段用三根木椽着。西夏正要转身离开,却见巷的岔道那边顺善背了猪头猪心猪肠的过来,忙避身在一边。忽见墙边竟立有一面石碑,便背身假作读碑的样子。但西夏没想到碑是清代石碑,又写着“农家四季”几个大字,便有了兴趣,就一边用手擦着碑上的字一边往下读:

    春季事如麻,请坐一杯茶,有话早开言,吾好布生涯。播种有迟早,各宜依时下,务农本争春,节令趁勿差。夏季正耕耘,闲情少关心,时来不可误,苗从何处生?刈麦兼晚种,栽插桑蚕纷。非谈古今时,鸣蝉恐寒生。秋风白露生,劝君莫远行,谷黄宜早收,免致求别人。仲秋防霪雨,霉烂潮湿深,晒干与上仓,早纳国课征。冬季霜风起,收拾柴和米,围炉课儿读,与客谈家计。把酒话桑麻,同乐太平世。祈天尧舜日,击壤而歌欤。

    读毕,想这块碑子怎么立在这里?就听寺门口两个和尚在着稷甲岭的崖崩,和崖崩崩出的那只千年老龟。回头看看,顺善已经过去了,却又过来三人一边走一边:“雷刚一身杀气的,鬼也敢寻着他老婆?”“恐怕也就是他杀生太多。”“我以前不信的,现在不由你不信,菜花的男人与她没亲没故,她的和他的声也一模一样,这才怪了?!”“这怪啥哩,东川三月份还出了个再生人呢。”“什么是再生人?”“就是人死了十年八年,突然几十里外有人来寻他老婆,来的人年轻轻的,老婆却五十岁了,他生前是这老女人的丈夫,能把生前的事得清清楚楚,连那女人屁股上有颗痣也得出来!”西夏听得糊糊涂涂,出了巷子,许多人在嚷嚷要去看雷刚媳妇鬼附了体了,她也不知雷刚媳妇是谁,便跟着人往街东头走。一直走到背街土场子前一户人家,院子里挤满了人,一个女人倒在台阶上双目紧闭,却大声:“我是得得,我饿得很么,你让菜花来!菜花给我的饭放在柜盖上,他们都抢哩,我抢不到,让菜花把饭给我送到坟上来!”旁边人都目瞪口呆,一个光头汉子就抱了那女人,呼叫:“香香,香香,你醒醒,我是谁?我是雷刚!”香香眼睛仍是不睁,:“我认不得你,你把菜花叫来!”有人就叫:“去叫菜花来,菜花不来,这横死鬼不走哩!”香香:“菜花,菜花,我有一双鞋,是胶鞋,我藏在堂屋的架板上,我要穿哩!”就有人:“谁去南驴伯家看看,是不是有胶鞋藏在架板上,就知道是真得得还是假得得,或是香香装神弄鬼故意要吓雷刚哩!”雷刚:“香香没这瞎毛病,别人怕老婆,她却是听我的。”旁边人:“别人怕老婆,你是老婆不怕!”西夏也觉得奇怪,在省城从来没听过鬼魂附体的事,乡下的鬼倒厉害了?院门口就有人喊:“蔡老黑来了,鬼怕恶人的!”果然众人闪开,蔡老黑拿了一根桃木条走进来,老远:“是得得缠人了,这得得老实疙瘩子,他来缠什么,害得雷刚猪也杀不了了!我看看。”西夏忙缩头在人背后不让蔡老黑看见,却见蔡老黑过去让雷刚拿一个簸箕来,盖在香香身上,就用桃木条连连抽打,厉声问:“你是谁?”香香:“我是得得。”蔡老黑:“得得,你死了就死了,你胡跑什么,雷刚正要杀猪给你叔过三周年呀,你这么害雷刚的老婆,你四叔也饶不了你!”香香:“这我不管!”蔡老黑:“你走吧,你有冤你去找地板厂的老板么,他们城里人占了高老庄的土地,用了高老庄的资源,他们富得流油哩,你来缠香香算什么,活着窝囊做鬼也窝囊?!”众人就嘿嘿笑。香香:“我去厂里了,厂里人气太旺,我不敢去!”蔡老黑:“那你就欺软的来了?!你走不走?”香香:“我不走。”蔡老黑叭叭叭连抽了七八下桃条,香香就叫起来“我走我走,可你得答应让菜花把饭送到坟上。”蔡老黑“这我给菜花。”香香:“我还要鞋哩,那鞋不能给菜花她哥穿!”蔡老黑:“这我也,你走!”香香忽地睁开了眼,一时头上脸上汗珠咕噜噜滚下来,好像是才耕完一块地似的,:“我这在哪儿?”众人一哇声喊:“鬼走了,鬼走了,瞧她现在的声就是香香的声了!香香,你知道刚才的什么吗?”香香:“我什么了?我要喝水!”蔡老黑:“把人背回炕上去,都散了去,散了去!”西夏忙出了院子,心里慌慌地跳,看看天到半后晌,巷道里有风在吹,树也长着,不知那鬼是怎么走了的。

    回到家里,庆升和来正在院子里劈柴,一群儿在嬉闹,来正懂得拳脚,蛮有力气,三下两下就把一根碗粗的柴劈成几片,庆升:“好!”来正得了意,也不用斧子,将一根柴支在台阶上,运运气,一脚瑞下去,柴也就折了。儿们看见,一起起哄,拎了一挥砖来要来正表演头破砖,来正也便剥了上衣,列了马步运气,肚皮上立时一个球状的疙瘩咕涌涌上,咕涌涌下,最后一紧腰带,双手舞动,已将气运到脑门,举起砖来,呼地一拍,砖哗啦断为三截,满院子人都鼓了掌。娘问道:“你吃过没有?”西夏:“有什么吃的?”便到厨房去翻,锅里留着米饭和炒肉,还有一盆肚丝汤。子路扛着一大筛罗的猪心猪肠进来,:“我以为你在集上吃了?”西夏倒吓了一跳,叫道:“这么多猪内脏?!”子路:“这叫下水,好吃得很,过红白事,整肉买一半下水也得买一半,没有正肉,全是下水也是好席,若纯是正肉没下水,反被人认为席不好哩!”西夏:“爱吃些脏东西!”子路在她屁股上拧了一下,痛得啊了一声,娘在门外问:“怎么啦?”西夏:“手上扎了筛子的竹纤了。”哧哧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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